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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9/18

卿須憐我我憐卿 器官移植「受贈者」和「捐贈者」的社會心理狀態和精神醫學評估

撰文/中國醫藥大學附設醫院 精神醫學部 吳博倫醫師

移植協調員來電,請我和社工師儘快為一對劉姓夫婦進行「換腎前『受贈者』和『捐贈者』社會心理狀態和精神醫學評估」。劉先生為腎臟受贈候選人,因罹患末期腎病,自一年半前開始接受腹膜透析治療。劉太太近日主動向先生的腎臟科醫師表達願意捐腎給先生,而且認為「先生身體狀況不好,希望能儘快進行腎臟移植手術」。

器官移植「受贈者」和「捐贈者」的社會心理狀態和精神醫學評估

我好奇何以劉太太如此著急;客觀來說,腎衰竭病患者有洗腎或腹膜透析的治療選擇,故在換腎的醫療迫切性上,相對低於肝臟衰竭的患者。移植協調師告訴我,「劉太太覺得劉先生這半年來體力每況愈下,無精打采,士氣低落,希望換腎後能讓先生狀況好轉」。畢竟器官移植的技術是外科醫療的重大里程碑,使得過去認為無法治癒的末期器官衰竭患者,在生活品質或生命長度上獲得了「重生」;劉太太對器官移植抱有高度期待,似是無可厚非。畢竟死後(屍體)器官來源的短缺,使得活體捐贈有了法源依據,讓劉太太有機會可以幫助他所愛的伴侶。

像我這般年紀的可能記得當年華視劇展「卿須憐我我憐卿」中,迷戀美麗善良盲女(由于珊飾演)的計程車司機(由李立群飾演),犧牲自己將雙眼眼角膜捐給了女主角;金庸小說天龍八部中亦有此橋段:癡戀喬峰小姨子阿紫的游坦之成為毀容的鐵旦。現實生活中,要成為活體器官捐贈者,必須符合「人體器官移植條例」規定的資格;在接受身體檢查時,亦須同時接受精神科醫師和社工師執行的社會心理狀況和精神疾患狀況的評估(條例第八條第四項)。這是考量活體捐贈者的貢獻雖然符合了揚善利他的道德原則,卻也牴觸了醫學倫理的首要原則:「不傷害」,故對捐贈者須進行謹慎評估。

我也好奇,劉先生身為腎臟受贈候選人,其在:

1.理智上對疾病的理解如何?

(器官衰竭的病因、診斷;現有的治療上有那些選擇?)

2.對移植的相關知識了解為何?

(在醫療團隊說明後,是否能理解移植的短期、長期風險或併發症,需配合的自我照護行為:如規律服用抗排斥藥物等。甚至是主動搜尋資料或參加病友會獲得訊息)

3. 接受移植的動機與意願如何?

(是否出於勉強,或者有高度猶豫,或行為上被動消極。例如:怕家人擔心失望、不願家人身體上作犧牲)

4. 其生活方式與醫療配合度如何?

(其飲食習慣、日常活動、過往之求醫行為:例如病歷顯示劉先生為長年糖尿病患者,是否在生活上積極控制自己的糖尿病?)

5. 是否有重大精神疾患?

(例如:精神疾患影響其現實感和醫療配合度,或者求生意志薄弱、甚至自殺意念)

6. 是否有藥物或物質濫用成癮?

(例如:鎮靜安眠藥、飲酒問題、毒品問題、其他藥物不當使用等)

7. 是否有穩定家庭和社會支持?

(例如:與潛在捐贈者有矛盾關係或利害關係、家庭支持系統提供持續協助有困難、需社工評估實質資源協助)

8. 是否有其他問題?

(例如:法律問題)

經過移植協調員安排,我們與劉先生夫婦初次見面。50歲的劉太太攙扶著步履蹣跚、身形佝僂的劉先生,沿著精神科門診長廊緩步趨近診間。我訝異於劉先生的神情和體態,相較於劉太太堅毅直視的目光、慎重而擔憂的面容,劉先生顯得眉頭深鎖,視線、背脊和嘴角整個下垂-這是典型罹患憂鬱症患者的外觀。一般我們為了避免受贈者和捐贈者的主觀意願受到干擾,會將其分開評估。然而看得出劉先生神情沮喪渙散、舉止遲緩被動,難怪劉太太先前會說「先生的狀況不好」。

我和社工師決定讓夫婦二人在診間坐定,同時對兩人作評估。「他以前不是這個樣子的,原本個性爽朗、身為機電工程老闆的他,即使開始做腹膜透析治療,還是對工作有熱忱,餘暇還喜歡和朋友唱卡拉OK、驅車雲林去海釣。這半年來,我和他的朋友怎麼樣都叫不動他,一點生氣都沒有、不太講話、不願出門、吃東西沒胃口,也不會關心我和孩子了。我實在受不了看他這樣子。

如果換腎能讓他好起來,我希望趕快捐腎給他。」劉太太這麼說時,身旁的劉先生身子仍然不動,表情一樣愁苦,眼神慚愧而視線更低。

我們同理劉先生的自責和沮喪感-在這麼多人要幫他忙時,「感到自己很沒用而更有罪惡感」,也發現劉先生感到「情緒沮喪煩躁,甚至對以往喜歡或有成就的事情喪失了動力和慾望,也無法維持專注力和記憶力,以致連面對小事都猶豫不決、沒有信心。這樣的狀況已經持續了半年」。關於太太想要捐腎給他,劉先生表示:「一方面雖然知道太太要犧牲身體,而感到不捨,另一方面又不想讓太太失望,所以自己現在甚麼都猶豫不決下就聽太太的決定」。事實上依據病歷紀錄,劉先生近半年在腎衰竭患者常見的生理指標上,相較於其初作透析的第一年,並無衰退跡象,包括電解質的平衡、貧血、腎功能指標。他的血糖控制亦稱穩定,而且維持戒菸已達5年以上,然而劉先生夫婦都以為劉先生身體狀態大不如前。

我對劉先生夫婦說明,主要影響劉先生(及其一家)生活品質的,並非腎功能惡化,而是劉先生罹患了憂鬱症。在首要治療的目標是憂鬱症達成共識後,劉先生開始接受抗憂鬱劑治療,並且夫婦同意觀察改善狀況再決定後續換腎時程。

兩週後,我依例從診間開門迎接患者,看見門診長廊上一位比太太高了近一個頭的男士眼神直視、面露微笑、挺身邁步而來;太太神情愉快,雙手挽著他的右臂、依偎並行。沒對照病歷,很難相信這是兩週前見到的劉先生夫婦。劉先生認為胸口像大石頭壓住的沈悶感明顯改善,心情和思緒也逐漸活絡起來。再過了兩週,劉太太也說先生又開始去唱歌和釣魚了。

劉先生憂鬱症改善後,仍持續回診接受精神科評估治療,並且清楚表達自身意願,認真接受太太捐腎給自己,也更珍惜自己和太太當下的健康,對兩人未來攜手的日子有更多的盼望。

資料來源 : 中國醫訊第19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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